青海回族小村之旅

第二次上青藏高原，迎接我的是湛藍的天空、有點稀薄的空氣、燦爛到過強的紫外線，還有剛考上大學的學生們。2008年支教完後回到台灣，斷斷續續和幾個學生用QQ聯絡，有時會收到可愛香水信紙寫的信，幾張照片，信封上貼著滿滿的郵票，跟我述說他們高二高三的生活。當初去支教其實抱著有點好玩的心態，當成和系上好友出遊；我負責英語課程，設計了幾個簡單的小活動，殊不知那短短一個禮拜的夏日課程，對學生們卻有很大的影響。有人跟我說：「老師，我從來沒有喜歡過英語，從來不知道學英語到底有什麼用。直到你們支教過後，我才了解英語學習可以很好玩。我現在喜歡上英語了，每天都很認真學習；我想學好英語，英語可以帶我去看外面的世界。」每每看到這種訊息，心裡都覺得很溫暖。「老師，我們考完高考了。妳什麼時候還會再來？我想帶妳認識更多的青海，請妳來我們村子玩。」所以我回來了。

2008年夏天，我負責的導生班高一13班

杜文和韓福在西寧車站接了我，我們一起前往西寧的青年旅社，其他學生已經在那裡等了。看到他們真的好開心，不過兩年，當初的小孩子都長大了，將成為大學新鮮人。湟中一中的學生都有一定水準，考上的學校也還不錯（大陸的高考競爭真的很可怕！）大家即將各奔東西，到各個城市展開新生活。嘰嘰呱呱了一陣，和韓福約好隔天見面的時間；我洗了久違的澡，同房的其它床位室友聊天聊得正起勁，我已不支睡去。

西寧市的藏族風味青年旅舍：西涼驛

西寧是個多民族的城市，漢族、藏族、回族、土族...和其他少數民族讓這個城市呈現多元風貌。我支教的班級也反映了當地的文化背景，有各民族的學生，其中三個回族的男生特別愛找我們聊天，也變得很熟。他們看似調皮，總是班上起鬨的亂源，但也一直是班上功課最好的前三名，韓福就是其中之一。第二天會合後，出發到他的農村老家。旅行中國的次數不少，但總是在城市，這是我第一次到中國農村，而且還是回族村！漢回不雜居，因為風俗習慣的不同，回族村極少會有漢人居住，所以我可能是少數到過那裡的漢人之一，聽起來好神秘，我也超級期待。

2008年，我與三名回族學生的合照

我們從西寧出發，換了兩班公車，接著上了一台無牌計程車。我完全搞不清楚方向，只能隨韓福帶路。他有點擔心地跟我說：「老師，我們那裡真的是很落後的農村啊，連廁所都沒有，怕妳不習慣。」我完全不怕，旅行時我最喜歡體驗當地生活，既然他們都可以這樣生活一輩子，我為何不行？笑著拍拍他肩膀讓他安心。韓福媽媽不停打電話給他，問他什麼時候才會到，怕趕不上當天晚間開齋式。計程車司機是鄰村的回族人，也歸心似箭，小車在青海黃沙滾滾的土路上狂飆。

終於在抵達目的地回族小村，韓媽媽來迎接我們，二嫂也抱著剛出生的小姪女。家裡只剩女眷，男生都去清真寺做禮拜了，我們還是晚了一步。到房間放好行李，回客廳兼廚房看韓媽媽做晚餐。韓媽媽和韓二嫂非常熱情客氣，叫我喝茶吃點心休息；等到韓爸爸和韓二哥回來，就準備要開飯了。

晚餐前的小點和茶

回族齋戒月期間，男生晚上要去清真寺做完朝拜後，全家才能吃開齋飯，通常都很盛大。所有食物都是自製的，非常好吃！韓媽媽不停地夾菜給我，不好意思拒絕之下吃得超飽，等到我真的吃不下時，那就喝茶吧！她開始猛倒茶，於是我又喝掉一大堆茶。他們全家人都對我這個台灣來的漢人女孩很好奇，一直叫韓福翻譯問我問題。青海人彼此溝通都說青海話，和普通話差了十萬八千里，大多數人雖然聽得懂普通話（看電視節目學的）但還是不太習慣講普通話，特別是農村，而他們覺得我們南方人講的普通話特別好聽 (?)。對他們來說，台灣簡直是另一個世界，只會出現在連續劇或新聞裡的世界。其實對台灣人來說，青藏高原又何嘗不是一塊神秘土地呢？

韓福高考考得很好，是他們學校的第四名，上了北京師範大學數學系的公費生。他一直很頭痛的英文成績也不錯，韓爸韓媽都說是我的功勞，說韓福自從上過我們的支教課後，對英文學習的興趣大增，也常聽到他提及支教的經過，所以非常期待「老師」來訪。媽啊，真是太折煞我了。

豐盛的開齋飯

韓媽媽留了最好的房間給我，原本是韓福睡的，把他趕到客廳的炕上去。她一直怕我會著涼，比手畫腳地搬來一堆枕頭棉被，再指點我茅房的位置，就跟我揮手道晚安。村子裡的人都很早睡，外頭安安靜靜地，只聽到些許蟲鳴。我躺在炕上，不敢相信自己真的來到回族小農村，還睡在土屋裡，太神奇了！第二天早晨我起床時，韓爸爸和韓哥哥已經出門了。韓媽媽看我醒來，連忙下廚準備早餐，我趕緊請她不用忙，她們在齋戒中，我打算入境隨俗體驗看看，還讓她開火實在不好意思。她堅持我不能齋戒一定要吃，蒸花捲又炒菜，擺滿食物就出去了，我只好一個人默默嗑完。

早餐花捲和紅棗茶，韓媽正在炒菜

第二天早晨在清真寺的鐘聲中醒過來。前一天到達時天已經黑了，早上終於有機會看清楚外面。傳統土屋平房，旁邊還養著乳牛呢！韓福睡眼惺忪的被他媽媽挖起來，叫他帶老師出去村子裡逛逛。齋戒月期間他們通常都天未亮先起來吃點東西，然後再回去睡，以免下午體力不支。這個村子小小的非常可愛，都是土屋建築，大叔趕著牛車前進。全村人都彼此認識，韓福一路打招呼，看到我這個沒戴蓋頭的漢族女孩更訝異，紛紛詢問我究竟是打哪來的。

回族女孩的蓋頭是有分別的，未出嫁的女孩戴紗巾，成婚後就變成不透色的布，年長的婦女又有不同。農村女生沒繼續讀書的話通常都很早結婚，韓福說他的國中同學全都嫁人了；假如我在那個農村長大的話，小孩應該也有三歲了。二嫂的年紀比我還小，已經嫁來三年。看著她在家裡和韓媽媽忙進忙出，不時還要照顧小孩，淺色蓋頭下的臉龐卻仍有些稚嫩，卻又手腳俐落地打理家務。跟她年紀相彷的我還漫無目標的在世界四處閒晃，她卻已經是一家之主。

從小丘上往下俯瞰村子

逛完村子後我們回到家，韓福被他媽媽抓去做炸麻花點心，我湊熱鬧地跟去看。他們家幾乎所有食物都是自家製的，牛奶也是自己擠的；非常自給自足的生活，簡樸但也實際，重點是都好好吃。我想幫忙打麻花，又被婉拒只好回到客廳休息。這個村子幾乎很少人家有網路，只有一家小小的網吧。家家戶戶的娛樂來源是一台小電視，有點像從前的台灣農村生活。大陸的電視出名的難看，我轉來轉去也不知道要看哪一台，二嫂端上一杯茶，拿了幾根現炸的麻花給我。（超級好吃！）她似乎想跟我說什麼，又搖搖手，笑笑地低頭跑走。

全家出動打麻花

傍晚時分，男丁們忙著洗漱，戴上小白帽，準備到清真寺參加禮拜。雖然我是個無神論者，但在青海多次受到宗教的震撼及感動。藏傳佛教，塔爾寺裡低頭轉經輪的藏人，奉獻喇嘛雙手殘酷而美麗的酥油花，我也和其他人一起轉著經輪低聲禱祝。回教，滿街的清真餐館，帶著小白帽的男生，蒙著蓋頭的年輕女孩，清真寺的鐘聲不絕於耳。我體會到宗教的力量，無論被後人如何曲解，最開始的出發點肯定都是引人向善的。在這個回族小村，我看到虔誠的安祥。

村子裡的清真寺

韓福的家人太熱情，叫我留下來到他們開齋節一起慶祝。開齋節就像我們漢人的春節新年一樣，是最盛大的慶典。不好意思打擾太久，決定趁著韓福要回湟中參加同學的吃紅酒宴（大陸學生高考完畢後輪流請客）我也跟他一起離開。離開的當天早上，韓媽媽在擠牛奶，招手叫我過去看，沒看過現場擠牛奶的我超好奇，她用非常不流利的普通話跟我說：「小牛三個月，小孩兩個月！」又停下來看看我有沒有聽懂，我點頭，她笑得很開心。又抓著我說：「我沒有女兒，就三個孩子，老大歿了（韓大哥去年過世了）」「我把妳當女兒！」這一段話講了很久，我很努力才搞懂她的意思，聽到好感動，差點沒流下眼淚。

「小牛三個月，小孩兩個月！」

她提著現擠牛奶桶走回屋子，韓福已經準備好行李，等包車來接我們。韓媽媽拿出一大包炸麻花，叫我帶在路上吃，她沒忘記我吃到麻花時超讚嘆的表情。她叫韓福翻譯說：「這裡就是妳在青海的家！隨時回來玩吧，我們等妳過開齋節。」但我已經訂好北京回台灣的機票，怎樣也沒辦法留那麼久，只能笑著婉拒。想跟韓媽媽合照一張，她很害羞的說什麼也不肯照，這時車也來了，我和韓媽媽道別，二嫂也在遠處揮手，她們的臉上都掛著大大的微笑。

包車在崎嶇不平的土路上前進，遠離韓福家的土屋、村子的清真寺、山邊的大麥田。韓福說：「我們打算重新改建屋子，明年就會變成磚瓦房、有網路和廁所了，像隔壁那戶一樣。」現代化是不可避免的路，也許我幾年後再來，這個回族小村就不會長這樣了吧。有幸能體驗傳統的回族農村生活，雖然在封齋期間造訪實在很打擾，但韓家人的熱情讓我感到受寵若驚。韓媽媽，我不會忘記我的青海家庭；有個漢人女孩在世界的角落，深深地祝福你們，願真主賜予你們平安。

青海的代表：格桑花