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去世界走走: 北京到西寧的火車上

2010年的夏天，我買到超便宜的28000台北斯德哥爾摩國航票，加停北京也不用加價。故決定在中國多待幾週，探訪去北京工作的好友Aitzu以及兩年前支教過、即將離開青海到各地上大學的學生。一樣是沒有計劃的旅行，我只打算坐火車到西寧，因為上次從北京到西寧是坐飛機，而我非常想體驗看看中國的長程火車。

在中國買火車票是個很奇妙的經驗。那時正是暑假旺季，大清早就出發到北京車站，排了三個多小時(中間不時有人來兜售黃牛票，也要小心插隊高手) 終於輪到我時：「您好，北京到西寧的硬臥一人」大姐很敲了敲鍵盤，不耐煩的說：「沒位兒！」就想叫我閃人。沒料到青藏鐵路這段這麼熱門，已經和西寧的學生約好見面時間了，沒買到票該怎麼辦？我說：「大姐您行行好吧，我大老遠從台灣來，我真的很想去！賣張票給我吧」大姐瞄了我一眼，又敲敲打打一陣，面無表情地說：「好唄，但要在蘭州換車」耶！果然哀兵加上端出台灣策略奏效。我在中國旅行時從來不會掩飾台灣身份，有些人說「妳要裝成閩南來的才不會被騙啊」可是反而每次我說自己是台灣人，聽的人都會很驚奇(搶著看台灣身份證長怎樣)，因此得到更多好處。

灰撲撲的天空，不停歇的工程，北京車站是北京的小縮影

費盡千辛萬苦買到車票，簡單收了個小包袱，踏上大西北之旅。北京西站超大，人潮更是恐怖地多。看著車站巨大但不怎麼精美的建築，灰撲撲的天空，這應該是很多西部來北京打拼的人，對這個城市的第一印象吧？不知道符不符合他們心中的期待，滿面風霜的大叔大嬸挑著扁擔或拎著布包，風塵僕僕地來來去去，似乎也沒人在意，更無人佇足。

密密麻麻的火車時刻表

往大西北的火車都在此交會，亦即月台和班次都很多，首先要找到正確的月台就是件難事。還好我提早到，確認月台後，快步趕去。蘭州是大城，候車室已經頗多乘客等待了。我難掩第一次坐中國長途火車的興奮，四處東晃西看，發現了這個有點奇妙的手機加油站，投幣充電，15分鐘1.5人民幣。中國之大，無奇不有，著實妙哉。

手機也要加點油

差不多到了上車的時刻。車站普遍沒有電扶梯，拎著我的小包包，很慶幸自己沒帶大件行李。其他乘客都大包小包拖箱扛袋的，無論是回家或離去，都是一段漫漫長路啊。中國的內陸飛機票不便宜，火車是大眾普遍的交通方式；在青海認識的山東學生，還說他每次回家都坐硬座，要開三天！頓時覺得自己的硬臥已經夠奢侈了。

大包小包準備上車

爬進我的車廂，硬臥車廂一廂6人，分成上中下三舖。聽從網路上的建議買票時特別要求上舖，果然沒選錯。下舖空間雖大，白天時所有人都坐在你的舖上聊天喝茶，不得安寧；中舖空間最小，又卡在中間挺不方便；上舖則很安靜，又在最上面比較不怕東西被偷 (其實我根本沒有任何值錢物品可偷)，所以上舖真是最佳選擇！我們這一廂6人全滿，剪票大姐來檢查過後，就準備開車了。看著火車緩緩駛離，我真的好興奮！總覺得火車是世界上最浪漫的移動方式：飛機太快太倉促，汽車空間又太小，火車的乘客齊聚一堂，要一起共度這段車程，如果碰上有趣的同車，更是好上加好。

硬臥提供一個枕頭和一個被單，其實也沒有想像的那麼髒，看起來過得去。但之後看到下舖母女離開後，服務員只來摺好被子，完全沒換枕頭被單，還是眼不見為淨。當時沒有滑滑手機，躺著也不知道要做什麼，只好望著天花板發呆。外面的天色暗下來了，出發前特別去沃瑪買了水壺、杯麵和乾糧，嚴陣以待面對20多小時的車程。

硬臥一景

我翻出行李裡準備好的巧克力棒來嗑，正要咬下時，轉頭發現隔壁舖的大哥直直盯著我看。被看的有點尷尬，那根巧克力抓在半空中，只好伸出巧克力棒盒，問他：「你...你要吃嗎？」他搖搖手：「不，我閉齋了。」原來是一位回族大哥。默默啃完那根巧克力棒，大哥開始與我攀談。「妳是哪裡人？」「台灣。」他聽到台灣非常興奮，整個話匣子都開了。大哥是寧夏回族人，平時在北京做玉石生意。「大哥，你怎麼不坐飛機呀？」「我那行李啊重的很，快有50公斤吧，飛機上不了的。」他指指下舖底的一個大行李袋。綠綠的行李袋外表很不起眼，但滿載著玉石貨物，難怪大哥的眼光一直離不開。

他已經好幾年沒回家了。「我的女兒都長好大啦，好幾年沒見她們，不知道認不認的出來？」他把手機裡模糊的女兒照片給我看，兩個可愛的小女娃。「昨晚她們打電話來，說家裡的雨下好大好可怕，爸爸，你什麼時候回來？」「爸爸明天就回家啦。」大哥講這些話時表情顯得很淡然，但我想他一定非常非常疼愛他的女兒。在北京努力打拼，讓女兒能過更好的生活。

他問我要去哪裡，我說西寧，他聽到以後很驚訝，「妳個小姑娘家自己跑那麼遠，不危險嗎？」大哥不勞您擔心，我還去過更遠的地方呢。「下次來銀川玩吧」他說「咱們回族人最帥最好了，我給妳找個年輕小伙，大哥介紹的包準沒問題。」我笑了，不置可否。天色漸晚，我們互道晚安，在火車隆隆前進聲中沉沉睡去。

杯麵和水壺

在火車上好像沒了時間概念，也不知道過多久，天亮了。走到經過一夜摧殘的車上廁所稍稍盥洗，在鍋爐接個熱水，來泡精心準備的辛杯麵。硬臥的廂房外有張小桌子，位置甚小不太舒服，但就在窗戶旁邊，風景不錯。大哥泡了壺茶，典型的中國旅人作法，散茶葉直接放進熱水壺裡，不是茶也是加味水吧。他坐在我對面，默默看著我吃泡麵，想跟他分享，但因為不是清真食物所以沒辦法。我們依舊天南地北的閒聊，我一向很珍惜這種短暫的旅行中緣份。我們有緣才能在這段車程中認識，也許一輩子就只會見這麼一次面，但當下時刻都是最美好的，我會深刻地記在腦海中。

漸漸地開始有人下車，終點站蘭州不遠了。我們開始整理行李，大哥迫不及待想趕去換車，早一秒見到女兒，早一秒開心。列車快要進站，搖搖晃晃地站在車門前，大哥笑著說：「妳來銀川記得給我打電話！」車門開了，大哥拖著他的超大行李袋，搶第一衝出去，回頭跟我揮手。我隨著人潮往前擠，微笑和他揮手道別，心裡想：「但是...我沒有你的電話啊！」這都不重要了，我們連彼此姓名都不知道，卻有幸共享一段火車之旅，這樣的情誼已彌足珍貴。

和回族大哥告別後，我在蘭州火車站等往西寧的車。毫不意外地誤點，還誤了5小時，我一貫隨遇而安，但以前的學生已經說好會到車站接我，讓他們白等5小時，很不好意思。最後三小時的車程，總算抵達西寧車站。21小時的中國長途火車之旅結束了，迎向青藏高原的湛藍天空，青海，我回來了。